從2002年8月到2003年6月，一名法律工

作者奔走在道義與法律之間，5次往返于北京四川，行程20000多公里；第四次出庭于“非典”期間，經(jīng)歷瘟疫的嚴峻考驗，終于贏得了17萬元工傷索賠的官司——

法律服務所：抬來一位躺在擔架上的求助人

2002年8月上旬的一天，一輛面包車開到四川省資陽市雁江區(qū)大地法律服務所門口，人們從面包車上抬出一個躺在擔架上的30多歲的年輕人。這人自稱叫吳成彬，是來向該所所長敖貴東求助的。
8月的四川盆地，天氣悶熱，一張床單下的吳成彬，身體不時發(fā)出陣陣惡臭。護送他的人說，吳成彬打工受傷，下半身癱瘓，屙尿都用導管，身上長滿褥瘡，惡臭就是潰爛的褥瘡的氣味。今天來，是想請敖所長幫忙打官司。
敖所長毫不在乎來人身上發(fā)出的惡臭，耐心地聽吳成彬講述了他的不幸。
1966年10月，吳成彬出生在資陽市雁江區(qū)東峰鎮(zhèn)高石梯村4組一個農民家庭。父母給他生了5個弟妹，他是老大。1985年，因為家里人口太多，經(jīng)濟十分困難，母親實在受不了貧窮，離家出走，據(jù)說跟人私奔去了河北。2000年6月，因家貧如洗一直沒有成親的吳成彬，來到北京市房山區(qū)南窖鄉(xiāng)一家煤礦打工。
2000年11月28日，吳成彬在一個叫“280水平礦井”的煤井里作業(yè)時，一塊石頭墜落砸在吳成彬腰部，吳成彬當即疼痛難忍，被送到房山區(qū)河北中心醫(yī)院搶救治療，確診為第12胸椎脫位，第1腰椎椎體爆裂骨折，脊髓骶尾節(jié)段損傷及神經(jīng)斷裂傷，第1、2腰椎橫突骨折，豎脊肌挫裂傷，左側肩胛骨骨折，腎挫傷。經(jīng)住院手術治療一個多月，不料2001年1月4日，礦方要求下半身已癱瘓的吳成彬出院。緊接著，礦方又通知吳成彬的弟弟吳成貴把吳成彬弄回老家。1月9日，礦方趙文國、趙文志兄弟與吳成彬簽訂了一份協(xié)議，一次性付給吳成彬生活費、醫(yī)藥費、回家路費、護理費、父母生活費等，合計27000元。然后，礦方派了兩名幫工，一副擔架，千里迢迢把吳成彬送回了老家。
回家后，吳成彬首先償還了8000多元的債務，6000元給了父母（生母出走后，父親續(xù)弦接了個后媽），除去回家路費及雜費等，手邊僅剩10000元左右的吳成彬，因為下半身癱瘓，生活根本不能自理。繼母嫌他，不讓住家里，更不愿給他清洗；弟弟妹妹都怕沾上這個累贅，不愿接納他，更不用說照顧他了。他動彈不得，喝口水，叫人送水要給錢；肚子餓得實在沒法，請人做碗面條都得給一元的工錢。由于長期沒人給他清洗，他身上長了褥瘡，潰爛不堪，惡臭難聞。他只好請人把他送到伍隍鎮(zhèn)，住進一家極其便宜的旅館，每個月給200元工錢，請了個農村婦女來護理，一邊捱日子，一邊在鎮(zhèn)衛(wèi)生院治褥瘡。
時間一晃就過去了一年多。吳成彬手里的10000元錢眼看著所剩無幾。求生欲望很強的吳成彬還不想死；可是，要生存又談何容易。沒有錢，沒有其他任何經(jīng)濟來源，以后怎么生活。
就在吳成彬絕望至極的時候，有人給他指了一條生路。說雁江區(qū)大地法律服務所所長敖貴東近年來，為傷殘的打工仔打工妹打贏了不少官司，資陽的報紙多次報道了敖所長打官司的事跡，何不找敖所長幫忙打打官司。
對吳成彬來說，這條路是唯一的。除此而外，絕無生路可走！吳成彬橫下心要找敖所長幫忙。于是，他來到了大地法律服務所。

鐵肩擔道義：迷宮理亂麻云開霧散，一紙訴狀呼喚良知

凡有過訴訟經(jīng)歷的人都明白，像吳成彬眼前的情況，絕對是一塊燒紅了的烙鐵，誰都會感到特別燙手。據(jù)吳所述，他只知道煤礦老板趙文國、趙文志兄弟是個體承包人，這兩兄弟到底是多大的老板，有多大的資本，那個煤礦到底叫什么礦，吳成彬都一無所知。這就是說，要為吳成彬打官司，對方經(jīng)濟實力如何、有無賠付能力還是一個未知數(shù)。
而更為現(xiàn)實的是，吳成彬身無分文，訴訟代理費可以暫時不說，如果立案，立案費也可以申請緩交，但是要去北京調查，要去北京立案，這來往的差旅費就不是一個小數(shù)。還有，具有豐富訴訟經(jīng)驗的敖所長清楚地想到，吳成彬要打官司，必須作傷殘鑒定，鑒定費加上來往成都的差旅費用，也不是三五幾百元的問題，而是需要數(shù)千元費用。遇到這樣的案子，確實有如赤手拿起燒紅的烙鐵，太燙手了！但是，素以為弱者伸張正義為已任的敖貴東，面對吳成彬的慘狀，面對吳成彬企求的目光，他表示，再燙的“烙鐵”也要把它拿下！
敖所長經(jīng)過認真思考，認為吳成彬與礦方簽訂的協(xié)議違法無效，決定從道義上接受吳成彬的委托，并以風險代理的形式，當即與吳成彬簽訂了全權代理合同。8月11日，吳成彬被送到成都華西醫(yī)科大學法醫(yī)學技術鑒定中心作傷情鑒定。8月19日，鑒定結論為“吳成彬雙下肢截癱，屬二級傷殘” 。
收到鑒定結論后，敖所長在吳成彬戶籍所在的東峰鎮(zhèn)政府，開具了吳成彬現(xiàn)在經(jīng)濟狀況的證明，于2002年9月7日啟程，赴京調查，確定訴訟主體。
9月9日上午7時左右，敖所長到達北京市房山區(qū)委區(qū)政府所在地的良鄉(xiāng)，為方便辦事，先在良鄉(xiāng)一家旅館登記了住宿，決定立即出發(fā)去南窖鄉(xiāng)聯(lián)營煤礦。一打聽，此去南窖鄉(xiāng)40多公里，沒有直達車，只能一站一站轉車。
南窖鄉(xiāng)屬太行山脈，越往山里走，人煙越稀少。最后沒了公共汽車，只能步行。下午2點多鐘才趕到了南窖鄉(xiāng)。一打聽，不禁使敖貴東倒吸了一口涼氣。人們告訴他，所謂南窖鄉(xiāng)聯(lián)營煤礦是個空架子，其實并無這個實體單位。所謂“280”，是長溝峪煤礦的一口井，其承包煤井的趙文國、趙文志是何方人氏，家住哪里卻無人知曉。分管工業(yè)的董副鄉(xiāng)長到區(qū)里開會去了，煤礦的情況只有他才清楚。
敖所長當即問明了董副鄉(xiāng)長的聯(lián)系電話。電話打過去，說明了來意，沒想到對方一聽是為打官司而來，立即在電話那頭發(fā)起火來：“這事你找我干嘛，280是長溝峪煤礦的，我不知道誰是趙文國趙文志，要找，找他們去，他們的事，我管不著。我正開會，沒功夫！”說著，對方掛了電話。再撥，關機。
與董副鄉(xiāng)長聯(lián)系碰了一鼻子灰，敖所長深感此行艱難。他正不知從何入手時，卻發(fā)現(xiàn)副鄉(xiāng)長辦公室設立的公示欄里標有“礦山服務所”的若干內容，于是，他靈機一動，立即去找礦山服務所。
在礦山服務所，一個姓劉的工作人員解釋說，南窖鄉(xiāng)的煤礦大都承包給了個體老板。不知道敖所長要找的老板到底是哪里人。
敖貴東當即拿出吳成彬與趙文國、趙文志簽的協(xié)議，說這協(xié)議用箋是“南窖鄉(xiāng)聯(lián)營煤礦公用箋”，協(xié)議中280煤井已標明其單位所在。
劉同志十分冷靜，說280煤井是國營京煤集團長溝峪煤礦的，趙文國、趙文志可能承包了280煤井。但280煤井鄉(xiāng)政府卻管不著，平時連安全檢查都不去那兒，請到別處打聽去吧。
又是一鼻子灰。這次敖所長心里真的有點兒毛焦火辣了。如果老是這樣“碰鼻”，問題就復雜了。一旦趙文國、趙文志聞聽風聲躲起來，事情就更難辦了。敖所長果斷決定：直赴280煤井，尋找趙文國、趙文志。
一路打聽來到老板趙文國的辦公室，辦公室一個男子問敖所長從哪里來，有什么事。還沒等敖所長完全說明來意，對方即稱這里不是280辦公室，也不知道趙文國這個人是誰。敖所長正納悶，恰在這時，一名男子跨進門來向辦公室這名男子請示工作，稱這男子為“趙老板”。敖所長當即明白了什么，十分嚴肅地向該男子出示了工作證件和相關法律文書，希望“趙老板”不要兜圈子。趙老板見無法掩蓋，這才仔仔細細地驗看了敖所長的證件，并解釋說，他叫趙文志，在這里的負責人實際是他哥趙文國。說起吳成彬受傷的事，趙文志當即滔滔不絕，說他們已賠償了2萬多元，加上醫(yī)療手術等費用，他們已耗費五六萬了。事情已經(jīng)過去快兩年了，當初已簽訂了永不反悔的協(xié)議，現(xiàn)在又來找事，沒門兒了！280不是他趙氏兄弟的，是上邊的，要找，找上邊去！
與趙老板談不攏，敖所長只好告辭。趙老板聲稱找上邊，“上邊”是指哪里？鄉(xiāng)政府已明確表示他們不管，趙老板又不肯說出上邊是誰。經(jīng)思考，敖所長決定去查工商注冊登記。
9月12日上午，敖所長一路打聽到房山區(qū)工商局，結果卻查無280礦。難道這是個“黑礦”？敖所長憑其到280礦實地考察的情況分析，該礦規(guī)模不小，不像是私人開采的小煤礦，那么，280煤礦的“主管”到底是誰？經(jīng)了解，房山區(qū)還有一個專門的煤業(yè)管理部門——煤管處。于是，當日下午，敖所長又來到煤管處，一位負責人說，280煤井是國營長溝峪煤礦的，與南窖鄉(xiāng)聯(lián)合經(jīng)營，地方上管不著，有什么事，只能找長溝峪煤礦。
長溝峪煤礦系京煤集團有限責任公司下屬單位。礦部駐地在周口店，往來房山區(qū)府一百多公里。9月13日，敖所長即奔赴周口店，一路打聽來到京煤集團公司長溝峪煤礦，辦公室?guī)酌ぷ魅藛T說，280井早就交給鄉(xiāng)里，公司早就沒管了；有人還說，他們連280在哪個地方都不清楚，更別說管280的事了。

調查，走進了死胡同

凡事從來都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敖貴東，決心不能就這樣完事兒。找單位無門路，那就從側面入手展開調查。于是，他以楔而不舍的精神，終于尋訪到一位四川老鄉(xiāng)，從這位老鄉(xiāng)那里，終于摸到了280井的來龍去脈。這位老鄉(xiāng)說，280井原屬長溝峪煤礦，礦井采穿以后，出口那邊便是南窖鄉(xiāng)，于是就丟給了南窖鄉(xiāng)，讓鄉(xiāng)上去回采沒采完的一些零星煤。因此，可以肯定地說，目前280井應屬南窖鄉(xiāng)。
了解這一情況后，敖所長立即趕回南窖鄉(xiāng)找到已在電話上打過交道的董副鄉(xiāng)長。敖所長開門見山，說他已調查清楚，280井是南窖鄉(xiāng)的，趙氏兄弟是承包人；因此，吳成彬因工致殘，理當起訴南窖鄉(xiāng)政府和趙氏兄弟。聽說鄉(xiāng)政府要被起訴，董副鄉(xiāng)長當即慌了神，聲稱280井本來是長溝峪煤礦的，因為采穿以后，從南窖鄉(xiāng)出煤比較方便，長溝峪煤礦就和南窖鄉(xiāng)簽訂了合資聯(lián)營協(xié)議。之后280井即承包給了趙氏兄弟，并有承包協(xié)議，協(xié)議明確規(guī)定一切事故均由承包方負責。吳成彬這個事，應由趙氏兄弟負責。
理清這一關系后，敖所長當即向房山區(qū)勞動仲裁委遞交了一份勞動仲裁申請書，仲裁委裁定“不予受理”。走完了勞動仲裁這一必經(jīng)程序后，敖所長一紙訴狀，將北京京煤集團有限責任公司長溝峪煤礦、房山區(qū)南窖鄉(xiāng)人民政府和南窖鄉(xiāng)聯(lián)營煤礦280水平礦井承包人趙文國、趙文志一并推上被告席，請求判令四被告賠償吳成彬因工傷致殘的各種費用49.72萬元，并承擔訴訟費用。房山區(qū)人民法院經(jīng)審查，認為符合立案要求，當即予以立案，并暫緩收取訴訟費。

四次出庭；歷盡波折追討正義獲賠償

2002年9月底，敖所長收到房山區(qū)人民法院定于10月10日開庭的傳票。抱著必勝的信心，敖所長二上北京，準時出庭。令人料想不到的是，被告對于華西醫(yī)科大學法醫(yī)學技術鑒定中心對吳成彬的傷殘鑒定持懷疑態(tài)度，要求在北京重新鑒定。審理無法進行，法庭只好宣布暫時休庭，擇日再審。辛辛苦苦跑去北京，卻只能草草收場。
回川后，敖所長趕緊把吳成彬弄到資陽市人民醫(yī)院作全面體檢，拍了照片，然后又收集了吳成彬在多家醫(yī)院的病歷手冊，拍攝了吳成彬傷殘現(xiàn)狀的照片等證據(jù)資料，及時寄往房山區(qū)人民法院，委托北京市法庭科學技術鑒定研究所鑒定，吳成彬的傷殘程度仍為二級。
2003年2月14日，房山區(qū)人民法院再次開庭。這一次，被告方提出，原告的賠償要求過高，他們賠不起，要賠，頂多賠4萬元。敖貴東依理依法提出了自己的主張，堅持要求法庭判令被告依訴訟請求賠償。法庭主持調解時被告卻耍了一個手腕，說他們各有各的權利和責任，他們要在庭下商量一下各自承擔的責任。法庭同意了被告的要求。
去一趟北京，兩千多公里，確實很不容易，敖貴東希望被告盡快討論，盡快給個結果。被告代理人稱，他們回去就商量。結果這一商量竟兩天也沒有回音，與之聯(lián)系，對方電話老是關機。這第二次開庭，又算是“小產(chǎn)”了。
眨眼就到了2003年3月，法院通知第三次開庭。當時廣東正在鬧“非典”，北京也有一些傳聞。敖所長剛到北京，妻子便打電話告訴他，說廣東出了“非典”這種怪病，傳染很兇，據(jù)說已傳到北京了，希望敖貴東注意安全，別染上病了。當時敖所長還不知道“非典”的厲害，一個心思只在官司上。
3月10日的開庭，原、被告辯論十分激烈，雙方互不相讓。法庭辯論和舉證質證結束后，法官主持調解，被告同意把賠償由上次的4萬提高到6萬元，敖貴東認為6萬元太低。原被告各持己見，法庭調解無效，法官只好宣布暫時休庭，擇日宣判。
回到四川后，敖所長沒有被動地等待宣判，而是不斷地打電話向主審法官陳述吳成彬的現(xiàn)狀和困境，希望主審法官多做被告方的工作，力爭公正、公平判決，盡快落實賠償。主審法官表示，他們一定努力做工作。不過主審法官在電話上稱，根據(jù)調查了解，本案主要擔責的是趙氏兄弟，但趙氏兄弟確實不可能拿出太多的錢來，所以，法院盡量做工作，還是以調解解決為好。對此敖所長表示同意。
不斷地打電話，不斷的“協(xié)商”，眨眼兩個月又過去了，直到5月上中旬，法院又才通知敖所長，說定于5月16日第四次開庭，由法院主持調解。
2003年的5月，正是北京非典嚴峻時期，臨出發(fā)前，敖所長的妻子兒女和親友都為他捏了一把汗，有親友建議他放棄；也有親友建議他向法庭申請延期，等：非典“過去以后再開庭。但敖所長想，既然法院發(fā)了傳票，無特別特殊的情況，是不能申請延期的。當事人還等著賠償活命，再延期，不知又要延到什么時候！敖所長橫下心：去！
5月16日，庭審在房山區(qū)“特別法庭”進行。說其特別，是因為在“非典”環(huán)境下，法院禁止外來人員進入法院，于是，法官、書記員，原、被告當事人或代理人，一個個戴著口罩，統(tǒng)統(tǒng)站在法院大門口，說話“嗡嗡嗡”的，庭審就算開始了。這次開庭，主要是調解，此前，主審法官已作了被告不少工作，調解頗為順利。最后，原被告達成調解協(xié)議：除去趙氏兄弟已支付給吳成彬2.7萬元外，再一次性賠償吳成彬現(xiàn)金15萬元。書記員蹲在地上，作完了筆錄，原、被告在筆錄上簽了字，主審法官即宣告庭審結束。第二天，法院制作了調解文書，敖所長領取調解文書時，再三請求法院督促被告盡快兌現(xiàn)協(xié)議，主審法官表示，一定努力督促。
10多天后，敖所長終于盼來了北京市房山區(qū)人民法院匯來的15萬元現(xiàn)金。錢到位以后，敖所長又及時通知吳成彬將身份證、戶口本帶到資陽城里，為吳成彬辦理了存款手續(xù)，又于6月14日專程趕到吳成彬住地，將存折親手交給吳成彬，并辦理了相關交接手續(xù)。至此，這樁特殊官司終于畫上了圓滿的句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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